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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7n3小说网 > 都市小说 > 醉卧关山 > 醉卧关山 第166节
    严陆卿起身打开紧闭的木窗,模糊的叫喊声便传进了耳朵。有人在大雨里扯着嗓子喊,谢明裳听来,居然有点耳熟。

    “六娘!”“放我进去,我寻我家六娘,我是她二叔!”“我真是她二叔!哎哟哟快松绑吧,救命啊,六娘!”

    说曹操,曹操便到。才提起常青松,常青松就在王府门外深夜求见。

    被大雨浇成落汤鸡似的,只带两个亲信,大半夜拖了辆马车来找谢明裳。

    “末将奉命守明德门。”

    “子时前后,有个男子自称谢家二叔,驾车来明德门下,偷偷摸摸塞来一块足金饼,企图重金行贿,夜开城门放他出去。追问了他几句,他婆娘就开始嚷嚷,喊谢大郎君可以出城,为何不放谢家二房出城。我把人堵了嘴,连车带人送来,咳,问问六娘子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谢明裳不等听完便站起身,“金饼呢。”

    常青松赶紧从怀里取出一张黄澄澄的金饼,烫手山芋似的捧给她。

    谢明裳掂了掂分量,一斤上下。

    不必多看就知道,这金饼,必然是她留给五娘的七块金饼之一。

    她什么也没说,金饼放在桌上,撑伞走出书房。

    庭院的水洼当中静静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,伴随着隐约呜呜之声。

    谢明裳绕着马车走两圈,取过亲兵手里拿的火把,掀开车帘子,往车里晃了一晃。

    “呜呜,呜呜呜!”车里坐着的,谢家二叔,二婶子,二婶边上坐着的瑄哥儿,大小三个被绑成三只粽子,齐声扭动呜呜大喊。

    谢明裳扫过三人涕泪齐下的脸,单扯下瑄哥儿的堵嘴布,问他:“你阿姐人呢?”

    瑄哥儿抽抽噎噎地说:“阿姐不肯走,留在谢家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阿姐的金饼,怎么到你爹手里了?”

    瑄哥儿觑着爹娘的面色。也不知被提前叮嘱了什么,摇头不肯说。

    谢家二叔二婶齐声呜呜大喊,争抢着要说话,谢明裳把二婶的堵嘴布取下,“二婶说。”

    谢二婶急道:“六娘别见怪,知道金饼是你上回给玉翘的,我们从来都不敢多拿。这回好说歹说,求了一块金饼来,指望着赠给常将军开路,放我们一家老小去乡下躲躲……”

    谢明裳直视二婶的眼睛。

    “突厥人南下,爹爹领兵急奔凉州,人心浮动的关键时刻,你们身为谢家人,要奔逃出城?”

    二婶张口就哭喊,“谢大郎君都出城了!瑄哥儿为何出不得?六娘,虽说隔出一房去,好歹也是自家堂兄弟。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!你也心疼心疼瑄哥儿——”

    谢明裳把手里的破布捏了捏,捏成齐整的圆形,又塞回二婶嘴

    里。

    “我哥出城,可不是逃难避祸去的。”

    谢琅人出城而不复返,必定去了京城东郊的大营。

    “留在城内不见得有祸;出城避难不见得是好事。二婶,这次你送瑄哥儿出城,瑄哥儿身为谢家儿郎,这辈子的前程就此毁尽了。二婶多想想。”

    呜呜叫声里,她最后抽走谢家二叔的堵嘴布,直截了当问他,“从五娘那里拿了几块金饼?”

    “一块,就一块!”

    瑄哥儿的大眼睛吃惊地盯住自家父亲。

    谢明裳:“瑄哥儿,你爹爹说的不对吗?”

    瑄哥儿很是纳闷,“阿姐给了娘一块,背后又给了爹爹一块。娘的那块也给了爹爹,两块金饼都被爹拿走了嘛。爹还跟阿姐要第三块——”

    谢二叔大吼:“你闭嘴!”

    瑄哥儿圆乎乎的脸蛋被吓得一抖。谢明裳正好把手里的布团成正圆,麻利塞回二叔嘴里,解开瑄哥儿的绑绳,抱他下车,叮嘱严陆卿。

    “派个人去谢家,把五娘接来说话。”

    第109章 人皆有私心。

    谢家五娘玉翘,深夜也没睡。

    四更天被接来河间王府,下车时,眼睛肿得烂桃子般。

    谢明裳一眼便留意到玉翘的肿眼泡。

    “哭成这样,舍不得自家爷娘?听闻你自愿留下,我还当你想开了。”

    谢玉翘低声说:“明珠儿,我对不起你。你给我的七块金饼,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全被你爷娘掏去了?”谢明裳打断问。

    谢玉翘急忙分辩:“哪能呢,我在城南置办了两间铺子,手里还有些余钱。爹娘那边……给了三块。”

    谢明裳:“还好,长进了。”好歹整治了两间铺子傍身,没全撒出去。

    说话间正好走过前院中庭,大雨里停住一辆马车,里头呜呜之声不绝。

    谢玉翘才展开的眉眼顿时又紧蹙起。心里针扎般地痛,盯着那辆车,脚步不知不觉停住了。

    谢明裳领五娘绕过马车。轰鸣雨声中,若无其事问她。

    “我娘定不会同意你们二房离京。我看这马车不像谢家的车,外头花钱雇的?怎的不雇大车。你爷娘都说你自愿留下,我若是不知情的,还当车坐不下四个人,把你扔下了。”

    她这句话说得轻巧又刁钻,挠在谢玉翘心头碰不得的地方。

    谢玉翘当场把伞扔了,两只手遮住脸。

    一时间,竟然分不清天穹下的雨大,还是玉翘脸上流的泪急。

    她天生的懦弱性子,自小乖巧到大。之前一怒跑去城外山上修行整个月,已经算她这辈子最为离经叛道的事迹了。

    哪有未出阁的女郎自愿和爷娘长久分开的道理?

    她苦劝爷娘留在京城,没人听她的。二房这次不声不响弄了辆马车来。

    京城逃难的人家天天在城门下排长龙,各家车马行生意火爆,谢二叔花费重金才弄来一辆小车。

    正如谢明裳一眼看穿的,如此窄小的车,哪能塞进一家四口?

    谢二婶哭着问她,“瑄哥儿这么小,一个人留在京城,夜里哭喊起来要爹娘,你这做阿姐的忍心?罢了,玉翘,你抱着瑄哥儿跟你爹走,我这不中用的半老婆子留下。”

    谢玉翘噗通跪倒在母亲面前:“娘抱着瑄哥儿走罢。瑄哥儿还小,离不了娘。女儿留下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前夜刚刚发生的事,记忆犹新。谢玉翘哭得止不住。

    安静的会客厅堂里回荡她一个人的哭声。无人开口相劝。

    哭着哭着,玉翘自己渐渐停下了。

    谢明裳捧一盏茉莉花茶,静静坐在对面,耐心等她哭完。

    玉翘: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所以,你就自愿留下了?”谢明裳倒了杯热茶给她。“你这所谓‘自愿’,我看倒有十二分的不情不愿。你既不情愿被单独留下,为何又不直说?”

    玉翘大哭了一场,人冷静下来。

    “直说也无用的。家里爷娘的心思,我清楚。我总是被落下的那个……”

    她噙着眼角泪花,又重复了一遍:“说也无用的。”

    谢明裳盯着玉翘彷徨的神色。

    总是家里不受宠的那个,五娘自己也习惯了。大事临头,旁人在她面前哭一句,她就受不住了,总是急着最先舍弃自己。

    上次谢家围门时如此,这次还是如此。

    仿佛天底下只剩下这最后一条路,急着把自己舍弃了,成全其他人。

    但急什么呢。慌什么呢。天底下的路多着呢。何必急着一头撞进死胡同。

    “远的不说,你母亲自己提议她留下,让你抱着瑄哥儿上车。你为何不允了她?”

    谢玉翘一怔,坐立难安起来。

    “娘向来嫌弃我。她的话,听听而已……当不得真的。”

    谢明裳听明白了。起身去厅堂外喊常青松。

    常青松刚换了身干净衣袍过来,被谢明裳堵在厅外叮嘱,今夜多谢把谢家二房送来,有家务事处理。

    等下请常将军站在厅堂里,无论她说什么,只需点头就好。

    常青松莫名其妙被领进厅堂,抱臂站在旁边,只把自己当根木柱子。

    谢明裳扬声传人。

    片刻后,大雨里被晾了半夜的谢家二房夫妻两个终于现身,动作拘束地踏进河间王府会客厅堂,谢玉翘抱着困倦的瑄哥儿急忙起身迎接。

    谢家二房人聚齐了。

    灯火大亮的会客厅堂里,谢明裳居中坐着,谢二叔挤出个笑容,上前正要说话,被毫不客气拦住。

    谢明裳的目光挨个越过面前四张谢家人面孔,嘴角一翘。

    “你们二房要出城,我没意见。但常将军有意见。”

    常青松想起谢明裳的叮嘱,双手抱臂,在谢家二房夫妻惊疑不定的眼神里,肃然点头。

    谢明裳懒洋洋地斜靠在紫檀木交椅上:

    “常将军的顾虑是,你们雇来的车太小,马太老。挤挤挨挨坐两个大人加一个半大孩子,出城几天就会累倒老马。放你们出城,万一你们的车回乡半路上出了事——常将军如何跟我爹爹交代?”

    常青松靠在墙上,继续抱臂点头。

    谢二叔急忙过来长揖,“敢问常将军,那要如何是好?能不能看在我家兄长的脸面上,调一匹军中的好马拉车?”

    常青松脸都绿了,“不可!”

    谢明裳笑盈盈说:“二叔真敢想。战时盗用战马,这可是处斩的大罪,别为了匹马害人家性命。常将军的意思是,小车老马,只坐两个人,尚可以赶路。三人不可。对不对,常将军?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她的语音一顿,目光扫过面前神色各异的几张脸孔。

    常青松冷着脸,面无表情点头。

    谢家老夫妻惊疑不定,谢玉翘抱着瑄哥儿,吃惊地坐回椅子里去。